傍晚时分，国的妻子打来手机，说国在下班途中出了车祸，县医院抢救无果，正在转向市立医院路上。
国是我奶娘的儿子，接过手机，着实惊呆！前几天，还在三番五次地打来电话，询问我小孩考研通知书来了没有？一定要告诉他，他要来恭贺。
焦急等待一个小时左右，估摸送国转院的救护车已抵达市立医院。便迫不及待地打手机过去，详细问清诊断情况。当得知国脉搏只有轻微跳动，昏迷不醒，被直接送到重症监护室时，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浑身如同冰水从头浇到脚，整整一晚，我辗转难眠。
小时候，我家遭受冲击，母亲将幼小的我送到奶娘家。奶娘家在县城郊区农村，与县城相隔一条大沙河。当时，不少人劝奶娘别收留我，奶娘是个非常豪爽的人，亮着大嗓门说：“我一个拿锄头柄的农民，怕人家夺了锄头柄不成？”过后半年，国来到奶娘家。奶娘不生育，国是邻村农家的孩子，比我小三岁。记忆中，国来时十分消瘦，咿呀学语，口齿不清。村人说国得了“疳积”，很难医治。再过一年，奶娘硬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国养得壮实起来。国从此成了我的“跟屁虫”，哥哥长哥哥短地喊着，一直以来，我在国的心中始终拥有无人替代的兄长位置。
难熬的夜晚过去，早晨起来，我立即通知国所在公司派员一同乘车急匆匆赶往市立医院。到了医院，正遇医生向国的儿子通报国的病况。透过CT胶片，清晰看到国的脑部有两块淤血，更为严重的是瞳孔放大，仅靠呼吸机帮助呼吸。医生说：“病人致命的病因可能是脑部分神经受损，”国的一家人随之痛哭起来。我眼含泪水问医生能否见病人一面，医生摇头说不可以。
这时，国的乡亲包了两辆面包车也赶到医院，把走廊挤得水泄不通。从七嘴八舌中得知，国那天下午，公司通知他去加班，骑摩托车返回的路上，突遇一辆电瓶车横穿公路，国紧急刹车躲避，连人带车摔在厚实的水泥路面，当即头破血流，晕了过去。电瓶车是位农村妇女驾驶的，后面带了一个男孩，见此惨状，吓得慌乱跑了。国被路旁好心目击人打手机分别通知交警部门和医院派救护车赶来施救，抵达医院后，医生从国的手机上查出写有“儿子”号码，国的家人才得知惨情。
返回的路上，我心情坏到极致。满脑都是国高大的身材，黝黑的皮肤，憨厚的表情。国平日喜爱抽烟喝酒，总是将好烟好酒积攒下来，等到我去他家拿出来款待我。吃饭时，满桌菜肴，村里有头有脸的都喊来陪我，不把我喝得晕乎乎绝对不罢手。临走时，大包小包土特产塞满我的车厢。每次到他家，都深深地被质朴的乡情感染着。
随后两天，几乎每隔二、三个小时，我都打手机给国的儿子，询问国的近况。晚上睡觉后，生怕国儿子打来手机，传来不好消息。我交待过，特殊情况随时与我联系。国儿子大学毕业后，分在本省一家市级医院外科，谈的对象也在那家医院工作。去年上半年国和妻子过去与女方父母见面定亲，回来后又到处筹钱给儿子买房，首付款交了二十六万元，国欠了许多外债。夫妻俩没日没夜打工赚钱，总想早一天还清债务。谁料到老天爷就是不长眼！
第三天上午，国的亲戚邀我过去商量。说国没希望救活，每天医院开销高达八千元，如此下去，全家拖垮。意思中通知国妻子，放弃治疗，将国接回家任其死去。这样重大事，我说不是我们说了算，担当不起。因为，国的儿子对我说：“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抢救父亲。”
父亲节那天，国的儿子告诉我，驾驶电瓶车的那位妇女已随交警到医院看了国。没想到，傍晚又接到国儿子手机：“父亲已经走了！”后来听说，那天正好是国的妻子生日。当晚，国的遗体送到县殡仪馆，国的妻子哭得死去活来，说国死前还在筹备给她过生日事，买件衣服送给她。
国的遗体没有火化，放在殡仪馆冰柜中。第二天，大家都在焦急等待事故处理结果，等待国所在公司的态度。但是，公司再没派人来。村民愤怒了，嚷着将国遗体拉到公司去。我急忙找村领导和国的主要亲戚，阻止过激行为，阐明利害关系。善良的村民听信了我的规劝，选派代表过去与公司商榷，无休止的扯皮整整一下午。到了晚饭间，我等待不及，打手机问村主任，村主任说：“公司始终不开口，总说与公司无关，肺都气炸了。”
公司的冷漠源于国的事故定性。如果事故主要责任在国，那么，国就不能认定工伤，公司就不可能赔偿，看来公司早有准备。国的亲戚悲愤中说：“国那天上午值夜班刚回来，还没休息好又被公司喊去加班，如今人死了，却置之不理，公道和良心何在啊？”
然而，法律就是这样明文规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夹带任何感情。正在这时，驾驶电瓶车的那位妇女家中传来消息，他们愿意承担事故责任，同时给予赔偿。那家人说：“国是好人啊！如果那天反应不及时或顾忌自己，他家大人和小孩全都遭殃了。”后来得知，那妇女做过心脏搭桥手续，那男孩是她家的命根子！
纵使这样，交警部门事故处理结果迟迟未见。村民们又焦急了，揣测着公司做了手脚。于是，分头四处求人，得出这样结论：送去的礼，人家收了，表明肯帮忙；若人家不收，表明个中肯定有隐情。现实生活往往就是这样，道德与良心是无法用天平去衡量的！
端午节那天，我去看望国的家人，顺便了解事故处理进展情况。国的妻子告诉我，驾驶电瓶车的那位妇女家中送来钱，我坚持没收，说是等事故处理结果再说。她说：“那人家也很困难，我虽然缺钱，但不能缺志，不能缺情。”
临走时，国的妻子装了许多咸鸭蛋给我，说是国生前腌制的，准备端午节送到我家中。我心情又难受起来，想到国逢年过节总是这样惦记我，想到他遗体至今还躺在殡仪馆的冰柜中，想到他惨死后事故处理结果至今只字未见，而我却无能为力……真想寻个地方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