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能回家了。高铁在山间疾驰，我与老家千余里的距离，贯穿了大半个中国，一日便可跨越。我想起外婆，又想起我长大的那个小镇，一时有些陌生了。三年间，我忙于学业，外婆也罹患老年痴呆症，面对时间与疾病拉开的距离，我不知该如何跨越。

出了车站，潮湿温暖的空气便将我包围，夹带着清甜的气味，这里，与北京的严寒干燥是那么的不同，以至于我有些不习惯。一路坐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眼前尽是陌生的高楼，没有什么熟悉的景物，直到外婆家门前的那片泥滩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才把这里与记忆中的画面对应起来。

叩响那扇熟悉的铁门，却无人回应。我十分不安，因为每次回家，外婆都会迎在门口，亲热的揽住我，用来接风洗尘的桂花年糕是早就备好的，在门口就能闻到香气。今天，我却只闻到了刺鼻的油漆味。我只好自己打开门——客厅空荡荡，没有开灯，大理石地板反射着日暮时分的冷光，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步。外婆呢？我寻寻觅觅，终于在阳台上找到了她。

她背对着我，曾经染的乌黑的头发一片苍白，夕阳昏黄的光照出她嘴角眼边的细纹，她显然陷入了沉思，没有注意到我，她仿佛离我很远很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外婆。”我叫她，她如同被惊醒一般看向我，眼中有疑惑，没有往日骤然绽放的笑意。

“我是澜澜啊。”我猜，她可能认不出我了，我只好提醒她。她愣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便缓缓起身，也不跟我说一句话，就绕开我走了。

我被晾在原地，眼眶发酸，想去找外婆，但又无话可说，从阳台往外望去，小路上的行人穿着睡衣走着，舒服自在，我突然觉得我不属于这里。

所以我出了门。我的脑中一片混乱，但双脚却把我精准地带到了我熟悉的街道，我惊讶地发现，三年没回来，我却认得每一条路，知道每一次转弯会遇到什么惊喜——我仍记得是外婆，牵着我的手，逛过一个个铺子。我来到那家开了二十年的肉饭店，虽然翻新了，但还闻得到饭香味，我忍不住走了进去。

“几位？”是那熟悉的方言，我下意识地用不甚标准的家乡话回应。

“好几年没看见你了，北京人，你外婆怎么样啊？”老板熟稔地打着招呼，为了照顾我，换成了普通话。

“她很好。”我勉强笑了笑。

“你们老在我这里吃，怎么样，来一份？给你打折！”这话仿佛带来了一股暖流，充斥我的全身，莫名给我增添了一些信心和勇气，我谢绝了他。

我急切地回到外婆家，推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桂花香，耳边是炒菜声，我鞋都没换，跑到厨房门口，看见外婆忙碌的背影，她炒菜的动作不再利索，却十分坚定，她没有察觉到我的靠近，仿佛独自处于那段溢满花香的回忆，只消一盘年糕，祖孙间的距离就荡然无存。

“等澜澜到家，就可以吃了。”我听见外婆的自言自语。一瞬间，我感到一股神奇的力量，它缝补了时光、填平了我与外婆、我与家乡间的沟壑，它是我灵魂的根基，是人生最初的美好，它是亲情，也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