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之后，天气开始转凉了。

两个月前我给妈妈简单地庆祝了她的五十五岁生日。说是庆祝，其实也算不上是庆祝，只不过是吃得比平时稍微好了一些罢了。两人埋头吃着饭，也没有搭什么话。

如果是七年前的话，也许气氛会有些许不一样吧。七年前，我在家里面，他在家外面；七年后，我在地上面，他在天上面。时间一点一点地冲淡了他本就不清晰的轮廓，在寒风中愈发模糊了。他的生日，我已经记不得了，每年的四月五日成了他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他的纪念日。

那一年，有一个傻孩子一直在等他回来，等到富士山下的樱花开了又谢，等到普罗旺斯的薰衣草香飘了又散，等到五岳之巅的旭日升了又落。终于，他等来了一张黑白照片，和一个惨淡的墓碑。

独自一人走在细雨迷蒙的梧桐树道上，两片落下的梧桐树叶在水洼里交错，打转，继而又分开。我似乎看到那个并不相当高大，甚至有些矮小的背影，似乎是那个小时候用他结实有力的手牵过我的小手的那个人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与他小时候他牵着我不同的是，这次，得我牵着他了。

冬至快到了。我回到家的时候，母亲背对着门，正坐在小板凳上折锡箔。也许是寒冷的天气所致，母亲本就没有几根黑发的头上和鬓角竟显得有些许斑白——这是岁月的痕迹。她的背影在刹那间与记忆中的一个模糊的背影重合，旋即又散开去……母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不是很会讲话，她不善于表达快乐，也不善于倾诉忧伤，但她很善于照顾别人。父亲离开之后，她肩上扛着的负担更重了。这沉重的负担染白了她的黑发，在她原本光滑的手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岁月的印记。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生日放在心上，有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没有过。今年，是她自己想起来的。

惹人心烦的细雨下了一天又一天。在母亲生日后一周的一天夜里，母亲在我临睡前告诉我：她被查出得了抑郁症。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这句话让我整个晚上没有合上过眼。这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大多数人在我妈这个年纪都会得各种各样的病症，但这对我而言又是致命的。我在那一天晚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自己从七岁开始一个人养大，但以自己现在的绵薄之力，似乎根本无法改变生活的现状，甚至一直是她的负担。

比绝望更加强烈的负罪感。

十一月的一天，我起得比较早，正要下楼拿报纸时，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又不是很真切。是母亲。她用被子捂住头，身体蜷成一团，发出隐隐的啜泣声。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能看见她的心——那是一颗在坚强的外衣下隐藏的脆弱的心。我没有说话，轻轻地拍了她一下，她便停止了哭泣。我在她的床边坐下来等她醒，等到富士山下的樱花开了又谢，等到普罗旺斯的薰衣草香飘了又散，等到五岳之巅的旭日升了又落。我无法偿还母亲，因为我亏欠她的太多。作为她的孩子，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在她溺水之际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告诉她，母亲，您还有我。以前您带我过马路的时候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这次，轮到我了。

和周围同龄的男生不同，我比他们脆弱得多。我比他们目睹和失去过更多，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更加害怕失去，又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拥有。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渴望拥有。

因为渴望拥有，所以珍惜现在。

我希望世界上每个温柔地对待生活的人，都能被生活温柔相待。

“妈，下一次生日，我们好好过，认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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