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晓莲谈广陵派古琴艺术及风格的形成与发展

1、戴老师，同样是广陵派，张子谦先生、成公亮先生、您的演奏为何听起来如此的不同？

这确实是个典型的问题，在网上有人也会问流派现在还有没有？有些老先生也反对流派之说，但是实际上听下来还是有区别的。

从我个人来说，那么我认为流派的产生是有一定的历史原因的，在过去，交通不太方便，交流起来也不易，师生传承比较单一，像这样就容易产生流派之分。现代社会交通比较发达，传承琴艺比较融会贯通。

我学琴经历比较单一，从我九岁的时候开始是跟我的叔公张子谦先生学琴，龚一老师、成公亮老师、林友仁老师经常来他家里做客。当时我住在他的隔壁，就常常会和外边的人接触，给我学习的机会。每天二三点老先生睡完午觉醒来，就有人敲门进来坐下来弹琴聊天。这个时候差不多我也放学了，没有人来的时候我就在那里弹琴，老先生指导一下；有人的时候我听人家弹下，人家听我弹下，人走了之后，我就会和老先生讨论这个人这个地方怎么这样弹，老先生就会说这样弹怎么怎么样，他就用他的观点来说，就这样一直交流，我觉得完全是我此生享之不尽的一个福气，我觉得我很幸运。

其实我还是在老先生这样一个大旗帜下，在琢磨、传承他的。后来我和成公亮先生、龚一先生学习，他们是张先生的学生，但他们是从学院出来的，跟他们学习的是现代音乐理论知识和现代琴学。从这个角度来说，虽然他们有很大的不同，那么其实他们还是一脉相承的。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艺术是活在人的生命当中的，活在每个人的文化背景之下的。怎么样既继承老先生的风格，又有个人的风格在内，这是我做学生的时候也一直在思考的。

我觉得在传承琴艺的时候，广陵派除了注入新的演奏风格外，还有思想传承。广陵流派非常注重，非常注重每个人的特定环境下体现的个性。广陵琴派对音色处理是非常丰富的。音乐传承不能脱离当下的文化、当下时代的东西。

2、您说的这个思想方式在琴中的体现，希望您能结合不同琴派说一下。

其实在唐诗中有一句叫“请奏鸣琴广陵客”，为什么说是广陵客呢，是因为这个人弹琴有风格有特点，其实这个流派在这个时候可能有这个风格了，但是没具体记载。川派是清末虞山派有一位道士叫张孔山去青城山传承的，最早的是宋朝的浙派。浙江在古代时候是吴地，浙江话也是吴语系，吴声清婉。

广陵流派的思想比较包容，比较结合当下的文化。那么广陵流派是不是就是唐代时候流传下来的？中间有个真空，谁也不知道。我们知道广陵派的最早的产生是出自于虞山派，渐渐在广陵地区形成自己的风格，在所有流传下来的琴谱中广陵琴派是最多的，到张子谦先生我记得是第十代。

还有九嶷派，清末黄勉之传给杨时百，风格特点不是很明显。诸城派实际是梅庵派的前身。现代刘赤城 张先生说他是像极了他的老师——徐立孙先生。他的精神和神气是非常像的。

3、张子谦老师有唱弦的习惯，传统是一直这么教学吗？这种教学方式在现在还适用吗？

听过张先生《平沙落雁》这个唱弦吗？我在八二年、还是上音一年级的学生时，学校安排我跟张先生学习，说张先生年级大了，你进了学校除了要把正规的音乐理论课学习了还要继续跟张先生学习，把民间的东西继续挖掘出来。他这张唱片很多是我上课的时候给他录下来的。当时用三洋机器，噪音很大。我跟张先生学习的时候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我记得他只唱过这么一首曲子，他以前肯定也唱过别的曲子，但是后来就唱过这一首。

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文革的时候，他进了牛棚，家里的古琴都被抄家抄掉了，在牛棚他就用唱弦的方法帮自己记谱，三年后从牛棚出来后，他摸着琴就可以弹了。他觉得这个方法很好，就教我唱，只教了《平沙落雁》。

2009年的我们做纪念张先生110周年的时候把这张唱片翻录出版了，有学生说听不懂，其实扬州人一听就听懂了，这个6不是6，是陆，进复jinfu（二声），他唱七（qie）二绰四三（sai）。我不会说扬州话但是我会唱这个，我不会用普通话唱，因为用普通话唱不出来这个味道。这张唱片有机会其实是可以买一套的，龙音出版的，听的时候隐隐约约会听到古琴的声音，那是我在弹琴，唱到哪里会弹哪一根弦，帮他回忆，这种方式就是广陵派传下来的。

4、一个流派要成立，他必须具备那种条件才可以成为一个流派？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成公亮老师、林友仁老师，但是没有人能回答。要怎么去界定确实比较难，如果要确定一个流派，要传承几代才能形成这个风格，光有几代不可以，还要确定一个群体，这是我现在的理解。

5、在古琴传播中如果有一套固定的规则，那么它如何去和流派的传承有什么冲突，我们是否可以打破这种壁垒，去让他们融合在一起？

现在大家跟我来学琴，学的是最基本的通识的概念，如果每个流派有自己的规则、个性，你手僵的不行，问你为什么这么弹，你说这就是我们的风格。通识的规则是什么，你如果弹一会手酸那就是错误的，你去问钢琴家，他弹五六个小时是完全不累的。我觉得你去挖掘古琴更多、更美妙的音色这就是一种规则。

6、我在网上收集过描述广陵派艺术风格的语言，有一句形容广陵琴派的风格叫跌宕流丽，但是我没搜到您的，我想听听您讲一下您的风格是怎样的？

我觉得音乐表现的是发自内心的表现，不做作的；我的追求是最大限度的发挥这个乐器的所能，也就是细腻和爆发力，还有是追求丰富多彩的音色。

7、听您录音唱谱就觉得非常好听，但是我学习时怎么唱都很难听，不知道您唱的时候有什么窍门吗？

唱谱是我从小都唱的，在这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我们音乐学院的学生都要唱民歌的。我每次唱我们老师都说你怎么一唱就一股古琴味，我也不知道呀（笑）。所以在学琴的时候就多唱唱吧，我觉得唱是帮助你去理解这个曲子，有很多学生学琴，我建议可以从有词的曲子去学，像《关山月》、《秋风词》，“秋风清，秋夜明”，这一唱感觉就出来了，不唱歌词就太方了，太直了。所以我还是建议从有词的曲子学起。

8、我觉得社会上说的流派方面，指法是唯一性的，专业与非专业的区别是在句读的处理？是不是这样的？

你说指法上，比如这个抹肯定都是抹，但是你的抹、他的抹和我的抹一样吗？不一样呀。这个不是专业和业余的关系，你说陆笑姿的抹和我的抹一样吗？不一样呀。所以不要太纠结这个专业不专业的问题，只要把琴弹好，音乐表现好。其实古琴是非常个性化的。我觉得表现一个乐曲，需要你有各方面的修养，更重要的是把你的情感注入在你的技术中，把你的技术和情感揉在一块，这是我常常教学生的时候说的。就是把你的感受表现在你的技术上，这才能够把你的音乐表现出来。

9、弹琴的时候如何精准的快速的把自己的感情融入进去？

怎么把自己的情感去融入这个里边，我们这里应该有人知道的。你说专业院校的就一定弹的有味道吗？音准有了节奏有了就一定很好吗？不一定呀。有时候我也奇怪有些业余的学生呀在弹一些曲子弹得有滋有味，这个大概就是感情的投入吧。至于怎么把这个感情融入里边，写字画画你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弹琴的时候，你怎么去融入是个问题，比如你说弹《平沙落雁》化身为一只大雁？弹《广陵散》就化身为嵇康？这个很难的，只能说你多读文学作品，培养性情，在弹琴的时候再把自己的感情融入进去。我觉得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你可以在弹琴的时候再悟一悟，感觉是很重要的，需要慢慢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