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七九的雪

梁东方

雪覆盖了河，河在雪的覆盖下和河岸成为没有差别的一体；河岸上的道路在齐刷刷的荒草的陪伴下在雪中向着两个方向有弧度地延伸，一个方向是河的上游，一个方向是河的下游，上游下游好像都难以穷尽，怎么走也走不到头。而河岸道路两侧的河道和大地，现在都在纷纷的雪花里持续营造着一望无际的单纯。这是下雪的时候才会有的盛大景致，是不管多远的跋涉都在这一刻物有所值了的惊叹。大自然就是有这样的品质，不管你以前曾经见识过多少次，再次置身其间，依旧常有常新，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一样地让你喜不自胜。

七九的雪，落地就化。只在屋顶上、枯草丛上、树干上才会留白。即使郊外的路上，也有很多路面是无法积雪的，好像路下面有暖气设备或者地热资源一样，湿漉漉的沥青在周围一片白中显得愈发黑。黑得喜人，因为那样的地方不滑，骑车走起来不必担心摔倒。不必担心摔倒地赏雪，就像是隔着屏幕在看下雪一样无虞。

雪在这样落地即化的路段成为镶边的白，镶边的白和周围大地上树林上的白连通着，让视野纯净无碍。那些没有雪的日子里看上去平常的景致在这样有雪覆盖的时候，在统一的白色之中露出来的灰黄和暗褐都因为雪白的对比而质感鲜明。草地和林木都有了纵深，连屋舍也突然有了令人向往的生机。因为那里面有温暖，有可以抵御风雪的舒适。

人们喜欢雪，但是在下雪的现场，尤其是远离城市的大地上的下雪的现场，如果你没有开车的话，体会到的就更多的只是冷。必须一刻不停地运动，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会很冷，冷在手上，冷在额头和眉梢。而运动状态里的冷也是不可避免的，那是因为运动而被凛冽的风打击着的冷。好在这已经是七九的雪，是冷在表皮不冷在骨头里的冷了。对于这种冷的微妙区别，不经常置身户外的人是难以区分的，他们感觉到的就只是无差别的冷而已。

所以来赏雪的人，一般来说都是驱车而至，即便是下车来看也有时有会儿，感觉到了冷马上就逃回了车里的状态。这是汽车社会的福利，它让人们可以还在下着雪的时候就可以远离城市里的水泥森林，跑到远远的滹沱河畔，跑到河岸公路所引领着的大地上来。大多数车都会停下来，停下来在雪地里奔跑惊叫拍照之后回到排气筒一直冒着白气的车里，隔窗看雪；有的车在雪地上绕圈，像是在专门练习路滑状态下的驾驶技术；有的车在河道里爬白雪下的沙堆，施展自己四轮驱动的车辆优势；有的车故意在雪地上疾驰然后刹车，屡试不爽地形成一次次漂移效果……

在河边所有的风景里，这样下雪的时候的美，一定算是最独特的一种。可遇不可求，必须及时抓住机会才能有幸一沐。它的凛冽、湿滑、某种程度上的刺骨以及遮望眼和它在大地上创造的罕见的纯粹一样，都是这难得一见的风景的组成部分。意识到并且懂得的人，有欣赏四季的习惯的人，完全不以为意，认定这不过是天经地义的自然状态的自然而然而已。毕竟，完全符合人体对温度的苛刻要求的时候少之又少，仅仅局限在那样风和日丽或者秋风飒飒里屈指可数的几天的话，人生就鲜有什么置身自然的好享受了。在有缺陷的美里徜徉陶醉，在日月给予人的最主要的美里流连忘返，不及其余，才是人生的常态。事实上，南方少雪无雪地区的人们对雪的向往之情里就是从来都忽略冷的事实的。他们看见的只有北方的雪的惊喜，而没有在雪的现场里的寒冷。不过现在，北方人倒是很可以和猎奇的他们一起完全不在乎冷不冷的问题了，因为他们很清楚，立春早已经过去，七九已经到来，雨水就在前面，节气的脚步永远都不会有错。不在乎一天两天的冷不冷，大的趋势，以一周或者九天时间为周期的趋势是不容置疑的。情人节元宵节之后几天就是雨水，雨水一般就已经意味着天上降落下来的不会再是雪，而只能是雨了。这几乎已经可以说是这个冬天赏雪的最后一次机会。

漫长也短暂的人生，本质上就是由这样的一次次机会组成。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的一切，就已经是人生本身。